第126章 怕什么(第1页)
彼时接近年关,院子里积雪齐膝,家仆们散落在院子里铲除积雪,他们住在我小院附近,日日能瞧见。那些家仆待我像以前那样亲热,他们亲切称呼我为小姐,就像小时候那样,事事交代,事事提醒。只是如今,他们多了几分谦卑的讨好。这样的世道,能有份讨生活的差事便是上天的恩赐,他们格外珍惜。一大清早,便有军官来通知我,“施小姐,您需要去东院暖阁一趟说完,他挥了挥手,一排帮佣端着托盘上前,托盘上叠着精美的衣服、昂贵的首饰、进口妆品等女性用品。“统帅要见您那名军官谦恭,“让您别丢份儿这名军官叫卜远游,顶替了郑褚的位置。他跟郑褚的性格很不一样,这人一句废话都不说。脸上常年戴着面具似的,见谁都一个表情。我看着报刊上最新发表的文章,靳安死后,靳派那边一盘散沙。洋人重新扶持新的傀儡上位,一点用没有。接连打败仗……“叫我去做什么?”我说,“传话给他,关了四年了,没必要玩这虚情假意的把戏,怪恶心的,有本事让他继续关“你原话传我看向那军官,“他如果想拿我的家人威胁我,那就随他杀。真若是杀掉了,是那些人的命数到了。命数未到,怎样都死不了卜远游像是没听见,亦或者早料到我这番态度,他说,“统帅问您,想要自由么?”我将报纸放在一旁,笑了声,“他一如既往会掐人死穴“统帅说了,施小姐若是想要自由,那就听话卜远游低声,“若是想继续留在他身边,那就保持现状,希望您能倔强到底,这辈子都别求饶我真是气笑了,让人传话都这么硬气啊。什么叫“若是我想留在他身边,那就继续倔强到底”?我被禁足在这里,是因为我想留在他身边?宁乾洲还怪会反向操作的。也怪会恶心人的。我问,“他还说什么?”“统帅说,愚蠢的女人都是犟种我起身,“去传话给宁乾洲,愚蠢的男人才会杀了别人父亲,又杀了别人的丈夫以后,还想把别人囚禁在身边,你去问问他,是不是看上我了?若是,你问问他看上我哪儿了?我马上改。若是看上我这张脸了,我马上毁掉“若都不是呢?”卜远游补充。我说,“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情报,亦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告诉他,有种杀了我。否则,休想!”卜远游颔首,便离开。门外一排帮佣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将那些女人用品放在桌子上。等她们走后,我随手拨了拨那些物品,拎起送来的那件衣服看了看。“小姐,你去吗?”雀儿低声问我。“去,为什么不去我往内室走去,“他既然做出了让步,怎么着我也要顺……枝……爬……”我拖着长音,“不去气气他,怎么说得过去“那你刚刚那样传话,多不好呢“他来膈应我,我就不能膈应他?”“会不会有什么危险?”雀儿担忧。我轻轻揉着心口,冷笑一声,“我如今怕什么危险!”爹爹死讯传来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种大彻大悟的万念俱灰感,曾经胆战心惊害怕的事情,战战兢兢逃避的东西,摇摆不定的胆怯,瞬间荡然无存。我好像那一刹那间,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杀不死我的,都将使我强大。突然就无所畏惧了。“这么好的机会,不去气气他,我会瞧不起自己我将送来的那些东西一推,“这些东西,你拿去给我婶娘和其他旧相识分一分我从衣柜里翻出一身素白的衣裙,外搭一件厚厚的白色纹梅大氅,将长发编成了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将外层的黑发覆盖在里层白发上,又戴了朵白色笑靥花发夹遮住头顶一侧局部的白发根。择了一双黑皮鞋。“那个军官说,让您别丢份儿雀儿低声提醒,“言下之意是,让您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别丢脸。小姐,那些送来的昂贵衣服,您要不要……”“管他呢我涂抹了一层淡淡的润唇膏,“我穿什么他看什么,管不着“快过年了,您这一身白……不吉利雀儿提醒。我说,“宁乾洲受着雀儿低声,“你为星野和拏云想想,都是宁家人,您这身打扮会不会给孩子招不吉利?”我轻轻蹙眉,思量一瞬,将鬓边白色笑靥花发卡换成了淡粉色。“星野和拏云呢?”我问。“婶娘带去上外语课去了雀儿说,“今儿个,那个戴眼镜的老阿姨又来看孩子了,她是宁乾洲的姨妈,也就是宁乾洲的母亲的妹妹,小时候带过宁乾洲“随她去吧将润唇膏随手丢在桌子上,我也算是看明白了,生生死死自有命数。若是竭尽所能去救旁人,对方还是难逃一死,那是他的命数。我没必要将别人的生死宿命,怪罪在自己身上,惶惶不可终日。他生,生。她死,死。皆是注定。悟透这一点,那便无所畏惧了。我往东院的暖阁走去,士兵护送。越靠近暖阁,越能听见那厢管乐声,宁乾洲还挺有雅兴的。他倒是大仇得报,得偿所愿了。那我呢?我这满满当当的仇怨,该找谁排解呢?远远便见一屋子的高官显贵列座两旁,贵宾座次的位置上,坐了好几个洋人,听那口音,似乎大多都不是一个国家的。如今,国内强盛的宁靳彦三军鼎立的局面逐渐瓦解,看似三军依然存在对垒关系,实则已经名存实亡,仅剩下宁派一军独大。靳派在靳安死后,疲软无力。彦派被打的军心涣散,呈现一盘散沙的局面。不足为惧了。剩下的各地小军阀纷纷归投宁派,以宁派马首是瞻。各国洋人见形势不对,便跑来拉拢宁乾洲,若是能跟宁乾洲达成共识,将他培养成新一任傀儡政权,那便是不废一兵一卒摘了宁派胜利的果实,真正意义上控制了国内局势。我来到暖阁前,四排朱红彩漆雕花大门敞开,厅堂里灯火通明。大白天里,室内点了灯。宁乾洲穿着定制的男士米灰色毛呢大衣,衣领滚了一圈厚重的白色貂绒,全绸缎内衬加羊毛夹层,袖口和大衣下摆的宽大设计穿起来显得异常体面贵气,牛角扣顺排而下。说不出的雍容华贵,板正极了。兴许他肺部不太好,皮肤泛着病态的白,薄唇便显得殷红似血。虽如此,他整个人依然是精神清明的,许是状态比较松弛,他慵懒从容地斜倚着座椅,唇角带笑,听着那些洋人说着什么。每回见他,他都是穿着军装,一脸严肃冰冷的神情。今日瞧见,多了几分生活气,脸上有了几分明朗淡淡的笑容,视线落在斜前方洋人身上,慵懒听着什么。今日不像是正式会见,倒像是年关前的寻常拜访。毕竟快过年了,这些人状态都松弛,所有人都穿着常服,就连宁澈,都穿着黑色猞狸大衣。洋人开玩笑提及宁乾洲的婚姻,拿出一沓洋妞照片摆在桌子上,一一介绍着那些女人的渊博的学识和高贵的王室血统和出身,供宁乾洲挑选。宁乾洲的叔父见此,笑说,“跟沈小姐混了这些年,硬是不给人名分。乾洲,若是没那心思,你不如早日跟沈小姐说清楚“这是各大高门家未出阁的女儿他叔父也从衣服内衬里掏出几张照片放在宁乾洲身侧的茶几上,像是跟洋人杠上了,“叔父挑了几家合适的,你瞧瞧看,有没有看对眼的。眼光别那么高,你也该结婚了!再这么混下去,百年之后,我可没脸下去见你父亲!”“哈哈哈哈哈!承鹤,你随身携带这些东西啊!”另一名有资历的长者笑说。“我自己的侄儿!我怎能不操心!”叔父吹鼻子瞪眼,“三十好几了!愣是不结婚!我都替他着急!我家澈儿都五房姨太太了!儿女都八个了!”“统帅仪表堂堂,怎会缺女人另一名有资历的长者笑说,“我女儿说,她学校好多小姑娘喜欢咱们统帅这款男人,他受欢迎程度非你我能比拟,真不需要咱们过多操心“我倒不是说缺女人他叔父喝了口茶,“他不着急结婚,这么混下去,像什么样子,男人过了30岁还没结婚,叫什么?叫没玩够。我做叔父的,不能提醒一下么?该是开枝散叶了"兴许早就开枝散叶了,咱们不知道罢了。"一名洋人开玩笑说,宁乾洲眼光太高,要把自己王室的妹妹介绍给宁乾洲,翻译出口后,众人哄笑起来。宁乾洲手中把玩着一枚小巧的玉玺,唇角带笑听着,没接话。我走进厅堂,宁乾洲潋滟视线扫向门口,神情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