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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赵老七随后夺路而逃，忽见前面人影一晃，只见罗本只身钻进了一条小巷。他与罗本素不雍辑，结怨日深，早有除之而后快之意。眼见他此时孤身孑影，心中陡然生出一个歹毒的念头。当下大步而奔，意欲绕到罗本前面，堵截劫杀。温都率领元兵杀进祠堂，冲散义军。罗本落单，只得独自逋逃。正行之间，前面拐角忽然闪出一个人来。罗本心中惕厉，当即止步。一瞥之间，便已认出是赵老七。

赵老七手握钢刀，嘿嘿而笑，道：＂贯中老弟，何故这般惊慌失措？读书人行事向来讲究慢条斯理、文雅庄重。你这般夺路狂奔，岂不斯文扫尽，大失读书人的体面？〃罗本见他皮笑肉不笑，眼神极为不善，知其不怀好意。他向来恃才傲物、?驰不羁，从来没有把赵老七这样的粗鲁人物放在眼里，受其讥讽，傲气顿生。当下整了整衣裳，问道：＂你没有和诚王在一起？〃赵老七道：＂你不也没有和诚王在一起吗？〃罗本道：＂我和大家走散了，正在寻找诚王，咱们走罢。〃

赵老七站得稳如铁塔，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干笑几声，道：＂诚王洪福齐天，断然不会落入元兵手中，贯中老弟不必着急。〃他四十来岁年纪，称呼罗本为＇贯中老弟｀，本是应当。可是＇贯中老弟｀这四字说得阴阳怪气，叫人听了格外的不舒服。如同一条丑陋无比的毛虫落在身上，只叫人毛骨悚然。罗本敛容道：＂你存心耽误时间，究竟意欲何为？〃赵老七道：＂贯中老弟不必大动肝火。〃罗本见他眼神阴沉诡谲，一时猜不出是何居心。?目而视，凛然生威。赵老七在罗本熠熠有神的目光逼视下微微心虚，转过脑袋，不看罗本的眼睛。

罗本拂袖道：＂我要走了。〃赵老七逼近一步，沉声道：＂且慢。〃罗本心生厌恶，淡淡道：＂还有事吗？〃赵老七道：＂贯中老弟博学多才，无所不知，有个问题想请教你，还望不吝赐教。〃罗本心中纳罕不已，纵然他机智无比，却也猜不透赵老七何以变得如此客气，道：＂你说。〃赵老七弹了弹手中钢刀，铮铮有声，笑道：＂这声音好听吗？〃斗然之间，笑容收敛，脸色变得阴沉可怖，阴森森道：＂请问贯中老弟，是你的脖子硬，还是我手里的刀快？〃罗本闻得此言，已知赵老七心思，那是要杀害自己。他虽然与赵老七共事一主，但是素来针锋相对，形同仇敌冤家。罗本早知赵老七心怀叵测，但是没料到他胆大包天，竟敢杀人灭口。惊闻此言，不禁愤怒交集，厉声道：＂你敢杀我？〃

赵老七冷笑几声，道：＂你在诚王身边，我自是无法下手。可是此时此地，又当别论了。这里巷深路窄，除了咱们二人，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了，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倒毙于血泊之中，诚王一定会以为是元兵所为，断然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罗本素来蔑视赵老七，不信他真的敢动手，心想只要疾言厉色的斥责几句，就能使他魂飞魄散，弃刀投降。于是肃容道：＂你敢？你若动我一根汗毛，诚王决计不会放过你的。〃赵老七没有给他的威严气势吓到，嘿嘿冷笑，道：＂我为甚么不敢？诚王给元兵追得落荒而逃，自顾尚且无暇，哪里还有空闲救你？好教你知道一件事，老子很早就想宰你了，只是一直不得其便。现下你孤身一人，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真是天赐良机。〃言下之意，罗本在数难逃，再怎么反抗也是徒劳。言毕放声狂笑，神情得意之极。

罗本终于明白，赵老七真的敢谋害自己，不禁大为震惊。正欲怒斥其恶，骂得他狗血淋头、体无完肤之际。转念一想，自己孤单无援，说到武力，断然不是这个虎背熊腰汉子的对手。虽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是也不能任其杀戮残害。心念及此，立刻冷静下来，大声道：＂诚王，你也来了，那可再好不过了。〃赵老七闻言一惊，不知是计，当下转过身去。巷子里空空荡荡，悄无声息，哪有张士诚的身影？他此时方知中计，回过头去，却见罗本早已奔出数丈之外，怒道：＂你别逃。〃迈开大步，疾追上去

罗本夺路急奔，可是脚力远不如赵老七矫健有力，穿过两条大街，终究给赵老七追上。赵老七挥刀猛劈，将罗本逼进了墙角。一阵急奔，罗本早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眼见没有了退路，前路又给赵老七堵住，心中念头快如闪电，疾思脱身保命之法。

赵老七心想罗本奸诈无比，虽然将他逼进死角，无路可逃，仍是不敢丝毫懈怠大意。紧握利刃，缓缓逼近，步步为营，举动极是谨慎。他狞笑道：＂你无路可逃了，乖乖伸出脑袋让我砍下来罢。〃罗本心想壮志未酬，怎能赍志而没？要死也要慷慨激昂，死得其所，绝不能死在赵老七这个奸邪小人的手里。他才思敏捷，素有急智，自知若是稍露胆怯神情，赵老七势必杀心更坚，出手更加果断。当下负手仰头，引颈狂笑。笑声骤起，赵老七做贼心虚，惊懔而退，但仍死死堵在罗本的前面。

罗本狂笑三声，蓦地戛然而止。这阵狂笑来得突兀，止得也是出人意料。赵老七大为惶惑，厉声道：＂你死到临头，还狂笑甚么？〃罗本面无表情，冷冷道：＂你不是要杀我吗？这便动手罢。〃他若是贪生怕死，声泪俱下的苦苦哀求，恬不知耻的讨好卖乖，只会使得赵老七心生厌憎，毫不犹豫的执刃杀戮。但是罗本此时气定神闲，镇定如恒，似乎是有恃无恐，又似乎是视死如归。赵老七反而心中打鼓，竟然迟疑不决。他瞥了罗本一眼，道：＂你以为我不敢吗？〃罗本并不说话，冷笑几声。他接连发笑，先狂后冷，赵老七更加疑惑，问道：＂你笑甚么？〃

罗本道：＂我笑你糊涂透顶。〃赵老七见他讥讽自己，不禁怒不可遏，逼近两步，恶狠狠地道：＂老子虽然没有读过书，可是不是傻子。你把话说清楚，不然老子就动手了。〃罗本嗤之以鼻，仰望天空，看也不看赵老七一眼，神情极为冷傲。罗本越是不说，赵老七却越想知道，这是好奇心使然。他大声道：＂快说。〃虚劈几刀，意在恫吓罗本。

罗本淡淡道：＂我不会说的，你动手好了。大不了玉石俱焚，一命抵一命，我也不吃亏。〃赵老七暗暗琢磨＇玉石俱焚，一命抵一命｀，这句话是何含意，逾甚惊疑，问道：＂甚么玉石俱焚，一命抵一命，从实招来。〃罗本道：＂你睚眦必报，心胸殊非大度。先前我戏弄了你，早已料到你日后必然会伺机加害于我。〃赵老七沉声道：＂那便怎样？〃罗本不答反问：＂你说呢？〃赵老七眼珠转了几转，道：＂你向诚王告状了？〃罗本道：＂你果然聪明，你杀害了我，诚王不会放过你的。〃

赵老七嘿嘿冷笑，道：＂你向来老奸巨滑、诡计多端，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吗？〃罗本不以为然，道：＂是你逼我说的，信不信在你。〃赵老七委决不下，眼见罗本悠闲之中又带着三分鄙夷之情，不禁火冒三丈，恶狠狠道：＂就算你真的向诚王告状了，老子也不怕。宰了你之后，老子便远走高飞，任谁也找不到。〃罗本＇嗯｀了一声，道：＂这倒不失为好主意，不过丢了大将军的封号，似乎得不偿失。〃喟叹一声，言下颇为惋惜。赵老七心中一动，问道：＂甚么大将军的封号？〃罗本摇头道：＂我甚么也没有说，你不是要杀我吗？便请动手罢。〃

赵老七怒道：＂你说是不说？〃说着扬了扬手中钢刀。其意不言而喻，若不实话实说，便要动手。罗本显得无可奈何，道：＂我原想打败元廷之后，向诚王进言，封你做大将功赎罪。〃赵老七不信，仔细打量罗本。由头自足，扫视一遍。神情之惊讶，似是在端详一个从所未见的怪物。罗本道：＂我就知道你不相信，你偏要我说。〃赵老七冷笑道：＂你想活命，故而拿这种假话诓骗于我。以为我是三岁的无知小儿，会上当吗？〃罗本道：＂没有我的?柚??憬裆?菹胱錾洗蠼??！

赵老七深知张士诚十分倚重罗本，视若股肱心腹，当真是言必信计必从。倘若没有他的襄助，当真难以当上大将军。虽然心动不已，但仍是半信半疑，问道：＂你为甚么要帮我？〃罗本正色道：＂我不是在帮你，你我结怨日深，难分难解，斗将下去，只会是两败俱伤，叫旁人看笑话，对谁都没有好处。我是宰相肚子里能撑船，不会与你斤斤计较，就看你的了。〃赵老七知他说的是实情，思前想后，权衡利弊，终于决计捐弃前嫌，与罗本握手言欢，道：＂只要你助我做上大将军，我日后也不再为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