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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次日，温都下令元兵备足硫磺干草等物，然后浩浩荡荡奔向钟山。昨夜温都下令斩杀那四名送饭的百姓，将他们的人头悬挂于城门之上。城中百姓不知元兵下一刀会斩向何人，犹上惶恐不安、人人自危。元兵所经之处，无不门窗紧闭，别说是人，便是鸡犬也吓得不敢出声。

行至山下，温都骋目眺望，只见山峦间松柏青翠葱茏，枫树叶红似火。温都哪有心情欣赏如斯佳景，辨明风方，下令纵火。元兵各自秉持火把，焚烧山麓的枯草槁藤。其时天气干燥，枯草败叶遇火即燃。西北风正自疾劲，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大火越烧越旺。温都仰望漫山遍野的熊熊烈火、滚滚浓烟，放声大笑，但是目光中满是狠毒之色。心想大火焚山，反贼插翮难逃，定然尽数化为了灰烬。念及于此，心中说不出得痛快。命人拿来鹿皮酒袋，一口饮尽。

钟山四面八方起火，大火连接成圈，向山顶推进。义军仓惶四顾，但见火光冲天，都是方寸大乱。张士诚如同一投被困的野兽，急躁万分，心想：＂难道钟山竟是我的葬身之处？不行，我刚刚称王，还没有扫平天下，不能就这么壮志未酬身先死。〃当下大叫：＂大家听我的号令，咱们冲杀出去。〃罗本见他神情焦躁不安，全然一付拼命的模样，知他心如火焚。心中之火，不笔山岭的火势小，当下道：＂诚王稍安勿躁。〃张士诚道：＂到了此时，你还沉得住气吗？咱们不杀出去，就要给大祸活活烧死。不突围出去，难道坐以待毙不成。〃

罗本见他气急败坏，反而缓缓道：＂想不到敌人也雪会了火攻，真是始料未及。温都想活活烧死咱们，可没有那么容易。〃顿了一顿，大声道：＂大伙儿都是本地如，熟悉地形，可知有甚么路径可以下山？〃众人困于大祸之中，均觉走投无路，必死无疑，原本惊慌失措。罗本一句话提醒了他们，当心各自冥思苦想。一人指向山巅，道：＂我记得山顶旁有座洞穴，极是宽敞，少说可以容纳三四千人，不如进去躲藏。〃罗本大喜过望，道：＂原来山顶有个如此大的洞穴，可真是天助咱们。咱们先进洞穴躲藏，养精蓄锐。过得三五日，大火熄灭。反守为攻，一鼓作气，大败元兵。〃计议既定，众人当下攀上山巅，寻到洞穴，躲藏起来。

焚山起始，义军怒吼叫骂，后来却声息皆无了。温都只道方反贼已悉数葬身火海，哪里想到是躲进了山巅洞穴。当下放声狂笑，喜悦之情，难已言叙。

元清平听说温都放火焚山，急忙赶至，只见烈焰冲天，浓烟蔽日。无数火球跳跃翻滚，吞噬一切，映得周围一片通红，钟山成了一座火焰山。而滚滚浓烟在半空中凝聚堆积，久久不散，宛然狂风暴雨前的乌云。元清平道：＂二弟，赶快救火。〃温都笑道：＂我若是要救火，就不会放火了。反贼这下都葬身火海了，这下可天下太平了。〃言罢又大笑起来。

元清派眼见钟山成了一座火扇，纵然施救，也是无济于事，心想烈燹铺天盖地，流金铄石，山上诸人必定无一幸免。张士诚兄弟数人倒也罢了，可是许多百姓受其牵连，也都死于非命，岂非无辜之极？又想罗本心高气傲，必定临死不屈。击节高歌，从容赴难，无情大祸最后终于将他吞噬，烧成灰烬。念及于此，心中如有千百枝利剑同时刺绞。难过之情，难以言叙。他呆呆望着映红天空的大火，脑中一片空白。

那日温都将送食物的百姓枭首示众，杀一儆百，再也没有人敢不惜性情，前往钟山送食物了。眼见就有挨饥受饿之虞，可是大火烧死了无数的野兔獐子，义军放开肚皮大吃，竟然食之不绝，数日之内断无饥馑之忧。

大祸烧了三天三夜，方才渐渐熄灭。钟山上的花草树木，尽皆化为了灰烬。岩石赤红，土地焦黑，成了一座毫无生气的秃山。温都在山下安营扎寨，守了三天三夜，眼见火势熄灭，当下率领元兵搜山。在他的心中，反贼罪大恶极，死有余辜，虽然已悉数殒命火海，但仍摇示众鞭尸，一来泄愤，二来警告世人。元清平打算寻到罗本，入土厚葬，以酬昔日之义，于是和温都一起上山。山上的火苗虽已熄灭，但到处青烟袅绕，放眼望去，整座山都灰蒙蒙的。地上积起了厚厚的灰烬，一脚下去，一个深深的足印。

山表热气蒸腾，登陟不救，众人都气喘吁吁，汗透重衣。走到半山腰，温都只觉口干舌燥，一名武艺递上水囊。温都一饮而尽，喝得涓滴不剩。一名元并看到旁边有块岩石，于是坐下歇息。岩石已为大火烧热，灼肤生痛。他一惊而起，口里骂骂咧咧。沿途只见数不清的鸟雀獐兔，另有许多分辨不出的禽兽尸体，皆已为大火烧得焦黑，面目全非，可是始终没有发现有人。元清平只觉此事大悖常理，心中惊疑不定。

张士诚等人躲在洞穴内养精蓄锐，外界虽然大火滔天、浓烟弥漫，但是洞穴中却是无比清凉。张士诚见山间燹火已然熄灭，当下走出洞口，呛人的浓烟扑面而来，不禁大皱眉头。罗本跟着走出洞穴，引颈远眺。但见石赤地黑，草木成灰，真是满目疮痍。黑烟封山，岑寂阴森，毫无人间生机，更与诗情画意沾不上边。

张士诚伸展了一下筋骨，道：＂火势已绝，咱们下山罢。〃罗本道：＂敌人一定还守在山麓下，不能贸然下去。〃召来三十名精壮汉子，吩咐他们下山打探。过了半柱香时间，数名汉子神色匆匆奔回，说道元兵正在搜山，已经到了半山腰了。张士诚须发皆竖，怒道：＂夷狄小儿欺人太甚，下去杀退他们。〃罗本道：＂咱们在养精蓄锐，敌人也在休整。敌人此时锋芒正盛，不可轻易撄其锋锐。敌情急于找到咱们，所性将计就计，和他们玩一场捉迷藏的游戏。〃张士诚只听得满头迷雾，当下询问端地。

罗本走了几步，俯瞰山表，道：＂敌人休整多日，精神正旺。咱们虽然人多，可是未经操练，正面交锋，殊无必胜的把握。为减少伤亡之计，先派遣几队人袭扰敌人，神出鬼没，引得敌人团团乱转。等到他们疲惫不堪、士气颓丧这时，咱们一鼓作气，围而歼之。〃四下打量，勘察地形，选择设伏地域。眼见正下方一块数亩见方的洼地，洼地周围布满嶙峋乱石，正是设伏的绝佳所在，当下道：＂诚王，你看，我打算在这片洼地四周设伏。今日一战，定教敌人全军覆没。〃张士诚给他说得热血冲巅，兴奋不已，道：＂说干就干。〃

罗本当下召集义军，亲自挑选了一百名年轻健佶的汉子，把他们分成十队，十人一队，道：＂你们分头下山袭扰敌人，大骂敌情，一定要破口大骂，骂得越凶越好，但是记住千万不要和敌人正面交锋。敌人一旦追击，你们就逃。一定要引得敌人团团乱转，辨不清东南西北。〃抬头仰望天空，黑烟封锁，太仰光芒无法穿透，依稀辨别是个白色的亮点，悬于中天，约莫是亭午时侯。罗本道：＂眼下是正午时候，袭扰敌人一定要足够一个时辰。敌人个个凶残无比，一定不要和他们交受。咱们以逸待劳，此战必定大获全胜。〃环顾众人，又大声道：＂你们的亲人惨死在敌人的屠刀之下，想不想给亲人报仇？〃人们振臂高呼：＂报仇，报仇。〃

在场有不少人身负失亲之痛，每每念及亲人惨遭荼毒，无不悲愤交加。此时齐声呼喊，群情激愤，斗志高涨。罗本道：＂依计行事，一定能给亲人报仇雪恨，大家分头行事。〃那一百名汉子当即分头下山。张士诚则带领众人埋伏在洼地周围，等待敌人自投罗网。

元清平和温都正行之间，只听得山巅上传来几下叫声，两人惊疑不定，对望一眼。元清平仰首凝望，黑烟弥漫，山巅朦朦胧胧，隐约可见，道：＂山上有人。〃温都点了点头，道：＂难道大火没有烧死反贼？〃说话之间，脸上肌肉扯动。沉吟片时，大声下令元兵仔细搜索，一石一洞都不能放过。

又行一阵，忽然间听得东面传来一阵骂声：＂夷狄小儿，你敢上山来吗？既然上得山来，便下不去了。〃山间原本岑寂静谧，这一阵叫骂突如其来。元兵始料未及，急忙至步，胆子小的竟然吓得一阵哆嗦。元兵觅声望去，但见二三十丈外影影绰绰十个人影。温都一双虎目精光四射，怒道：＂甚么人？〃他们正是一队袭扰敌人的义军，一人道：＂咱们给你放火活活烧死，死得好惨啊。咱们阴魂不散，向你索命来了。〃故事拖长了声音说话，显得凄厉之极。山岭间青烟飘移，冥暗阴森。此情此景，当真如同鬼嚎魅泣。

温都根本不信世上有鬼，认清那是一群活生生的人，料定必是反贼无疑，当下道：＂他们是反贼，快追。〃身先士卒，率众直扑而去。义军发一声喊，转身而逃，窜高伏低，行如脱兔。过不多久，隐没于浓烟之中了。温都驻足屏息，凝目扫望。莽莽山峦，一片焦黑。四野荒凉，寂然阴森。除了己方众人之外，哪里还有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