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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解救

一行人边走边赏游山水，舒琴忽而与罗本斗嘴，忽而又和他说笑。斗嘴时狡黠俏皮，美目流盼。说笑时天真可喜，巧笑嫣然。罗本如痴如醉，只盼路途没有尽头，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这日走到姑苏城外，再有七八里路就可进城了。元朝将天下划分成十三个行省，下设路府州县，姑苏这时名为平江府。罗本祖籍太原，自从拜施耐庵为师，便寓居姑苏了。于姑苏的风土人情、名胜古迹，了若指掌，当下倍细将述。他谈锋甚健，口才极好，娓娓道来，绘声绘色，引人入胜，元清平兄妹宛若身临其境。

正行之间，路边倏然窜出来五个人。他们原本并排坐在路过，看见元清平等人走近，便即站起，挡在道路中间。光天化日，行迹如此鬼鬼祟祟，显然来路不正。元清平等人停下脚步，定眼望去。只见那五人都头戴斗笠，脚穿草鞋，腰间斜插柴刀，瞧模样似是樵夫。罗本胆大如斗，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大声道：＂你们是谁？何须藏头露尾，不敢真面目示人吗？〃大笑声中，那五人摘下斗笠，为首那人正是方国珍。元清平等人既知是他，甚么都明白了。

原来方国珍当日大败逃走，念及未动一刀一枪便铩羽大败，越想越是愤怒不已。他乔装打扮，混进青田县，多方打听，终于得知罪魁祸首乃是元清平，于是便和几个死党手下扮成樵夫，一路蹑踪尾随。此处荒郊野外，人人迹罕至，正是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绝佳所在，当即现身。准拟宰了元清平等人，而后远遁他方，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元清平等人毫无江湖经历，一路上游山赏水、谈诗论赋，未曾察觉有人蹑踪，此时自是不免惊愕。元清平和罗本都不是自艾自怨之人，当下疾思对策。大难当头，元清平想得不是自身安危，而是舒琴，心想纵然自己身亡也要保护舒琴，不受丝毫伤害。他向罗本使了使眼色，罗本会意，点了点头。

只见方国珍恶狠狠说道：＂爷爷今天要宰了你这小子，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祭日。〃元清平凛然不惧，肃容道：＂当日给你逃脱，未能绳之以法、明正典刑，真是可惜。〃方国珍气得哇哇大叫，柴刀虚劈，呼呼生风，厉声道：＂死到临头，你这野小子还敢嘴硬吗？〃罗本却装成一付诚惶诚恐的模样，央道：＂你要杀害咱们吗？我最是贪生怕死，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大发慈悲，刀下留情。我给你做年做马，给你下跪磕头了。〃说着趋上前去，屈膝下跪。他双膝尚未着地，忽然蓦地跳了起来，大声叫道：＂看拳。〃话犹未了，右拳猛然击出。

方国珍只道罗本害怕胆寒，真的跪地求饶，全然没有防范。待到罗本倏然出拳，想要躲避已是不及。这一下猝不及防，鼻梁被打个正着。罗本这一拳有备而发，全身劲力皆集于此，力道大的出奇。方国珍鼻梁中击，顿时酸痛难当，鼻血长流。他怒不可遏，杀机立起，捂着鼻子叫道：＂宰了这几个野杂种，一个活口也不要留下。〃那四个手下各自答应，哇哇怪叫着挥刀冲出。元清平忙道：＂快走。〃罗本心中早有计较，当下握住舒琴一手，道：＂跟我走。〃四人向着姑苏城疾行而去。

元清平见那四名打手紧追不舍，心想自己四人手无寸铁，若给敌人追上，自是打不过这些穷凶极恶之徒，不免一同惨遭杀戮。他早已打定主意，纵使自己罹难，也要救下舒琴。眼见路边有段数枝，当下拿了起来，道：＂你们快走，我来挡住敌人。〃说着横扫树枝，将那四名打手挡在一丈开外。舒琴也极是担心兄长安危，不肯扔下兄长，独自逃命。罗本知道元清平此乃舍生取义之壮举，当此生死攸关的当口，不容迟疑，道：＂咱们快走。〃舒琴摇头道：＂我不和你走，我要和大哥在一起。〃罗本心想：＂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口，居然还这么孩子气。〃拉了舒琴向前行去，但是舒琴却怎么也不愿扔下兄长。

元清平虽有树枝在手，可终究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西楚霸王。那四名打手运用合围之势，将元清平困在中间。分进合击，你进我退，四把柴刀狠劈猛砍，元清平顿时险象环生。这时方国珍大步而来，当即加入战团。他大喊一声，高举柴刀，猛力劈出。元清平当下举起树枝挡架，这段树枝虽然粗如手臂，但却已然朽烂，立时断为两截。手中没有了兵刃，元清平心知再打下去只是徒劳，于是扔了手中的断木，只是觉得死在方国珍这等暴徒手里，甚是可惜可悲。

正在这时，一行人赶着两辆马车走来。两辆马车上堆满了稻草，按说稻草不重，就算堆满整整一车，也不沉重。但是那两匹马拉着木车走得十分缓慢，显得非常吃力。罗本见他们有十余人之多，心想左右难逃杀戮，不如放手一搏，试试运气，当下扯起嗓子喊道：＂救命啊，他们是拦路打劫的强盗，想要杀害无辜，请救救咱们。〃那群人十分机警，当下停下脚步，神情警惕的望着这边。方国珍等人虽然凶恶残忍，但终究是做贼心虚。罗本这么大嚷大叫，方国珍不禁一怔，但只是一瞬之事，随即镇定下来。他面露杀机，恶狠狠道：＂住口。〃罗本与生俱来巧舌如簧、雄辩滔滔，岂会因为方国珍一声喝斥而住嘴？当下又冲着那群人道：＂他们是杀人越货、谋财害命的强盗，杀了咱们之后，就轮到你们了。你们瞧见没有，他们手里拿的可是凶器。只要他们动手，咱们都要命丧屠刀之下。倘若联手，就一定能反败为胜。〃方国珍心知罗本是在拉那群人下水，心中冷笑，杀心更盛。

那群人中走出一人他三十七八岁年纪，面色白净，中等身材。虽然衣着寻常，但掩盖不住富贵气息。这么大步而行，昂首阔步，又有几分英武气概。他走到近处，拱手道：＂我叫张士诚，请问朋友尊姓大名。〃方国珍当下也自报了姓名。张士诚微微一笑，道：＂恕我冒昧，请问你们有何怨仇，一定要拔刀相对？〃罗本道：＂一日他带领手下，准拟打家劫舍，但被咱们识破，设计驱散。他恚恨在心，今日报仇来了。〃他之所言虽不全对，但大致如此，方国珍无可辩驳。张士诚见方国珍并不辩驳，知道他默认了，当下道：＂如此说来，这事是你理背了。不如我来做个和事佬，你们握手言和罢了。〃虽然面带微笑，但是口气却不容置疑，自有一股威严气势。

方国珍见他似在发号施令，心头不禁火起，道：＂我与他们结下的是不共戴天之仇，冤有头债有主，与旁人无关。张兄弟，咱们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待我了结了此事，再为你们洗尘压惊，请罢。〃这句话软硬兼施，既表明了不报此仇，誓不罢休的决心，又暗示张士诚不要多管闲事，以免惹火烧身。张士诚听出话中深意，当下笑了几声，道：＂你我素不相识，大约你不知道我的为人，我自来说一不二。倘若没有遇见此事，倒也罢了。既然叫我撞上，就绝不会袖手旁观。〃方国珍脸色大变，沉声道：＂如此说来，你是要插手此事了？〃张士诚嘴角含笑，点了点头，转头对身后众人道：＂兄弟们，抄家伙。〃那群人也不作声，各自把手伸进马车上的草堆中，拿出来的都是明晃晃的钢刀。

方国珍看到对方杀气腾腾的气势，不觉气馁。他审时度势，对方有十数人之多，己方只有区区五人，显得势单力薄。一旦动手，必然寡不敌众，徒然受辱。他心中惊怒愤恨，脸上肌肉扯动，呆了一会，终于收了柴刀，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张士诚道：＂请。〃方国珍交代数语，带领手下匆匆而去。罗本等人死里逃生，又觉欣慰又觉不可思议。那书童以为身在梦中，不信这居然是真的，使劲揉了揉眼睛。元清平却高兴不起来，他见两辆马车里都藏着兵刃，料想张士诚绝不简单。

罗本道：＂多谢张大哥救命，救命大恩不言谢，容当后报。〃张士诚却甚是豪爽，摆手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兄弟不必挂怀。〃罗本见他如此豪迈大度，心中甚喜，觉得亲近了许多，赞道：＂张大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如此侠肝义胆，真乃人中豪杰，小弟敬佩之至！〃张士诚谦逊了一番。罗本问道：＂小弟十分冒昧的问一句，张大哥做甚么营生，居然携带兵刃？〃张士诚哈哈一笑，道：＂不过做些小本买卖而已，世道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携带兵刃不过为了防身。倘若没有这些钢刀，怎能吓退那几个恶徒？〃罗本只觉此言大有道理，道：＂是极，是极。〃张士诚转身挥了挥手，众人于是各自把钢刀藏回草堆中去了。

罗本又道：＂小弟名叫罗本，表字贯中。〃指了指元清平，道：＂他是我的朋友元清平。〃元清平虽觉张士诚行迹可疑，是正是邪，是善是恶，眼下不得而知，但于救命之恩心存感激，当下行了一礼，张士诚颔首还礼。罗本道：＂张大哥是要进城吗？〃张士诚道：＂车上载得是茶叶药材等物，正要送进城去。〃罗本道：＂小弟寓居姑苏，正好一同进城。小弟做东，给张大哥洗尘。〃张士诚道：＂咱们走了十几里路，委实疲惫不堪，趁着天色尚早，歇息一阵，然后进城。兄弟好意，我心领了。来日方长，不拘一时聚散，后会有期，请罢。〃这便下起了逐客令。罗本见他一口拒绝，似有防范之意，只得作罢，当下告辞而去。

走出里许路程，元清平道：＂张士诚说道是做买卖的，马车上载得是茶叶药材等物，可是为何要以稻草掩盖起来？既然做买卖，却又为何会私藏兵刃？他之所言漏洞百出，绝不简单。〃罗本虽有同感，但是钦佩张士诚侠义心肠，凡事都往好处想，道：＂若不是他施以援手，咱们早就成了方国珍屠刀下的冤魂了，你不感恩戴德，反而疑心救命恩人吗？〃元清平正容道：＂他救了咱们，我自是感激万分，可是他之所做所为却透着许多诡异，好生叫人疑惑不解。〃罗本道：＂他虽然是生意人，但绝无锱铢必较的市侩俗气，反倒豪迈侠义，委实是人中英杰，我看是你疑心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