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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就在人们奔走相告，弹冠相庆之际，罗本独自伫立城墙上，陷入沉思。元军以百万之众攻打泰州城，实是志在必得。可是于大获全胜，唾手可得的关头，忽然溃不成军，四散逃跑，大违兵法，委实不可思议。任他才华横溢，聪明绝顶，却也参悟不透。

原来脱脱正在大帐中和众将军议事的时候，一群人忽然径直闯了进来。为首一人身穿官袍，后面紧随一群衣甲鲜明的兵士。脱脱只道那人是寻常官员，不禁怫然作色，沉声道:“来者何人？本丞相正在与众将军议事，你等未经通报，便擅闯军营，本丞相能治你目无军纪之罪。”

那官员仰首腆腹，神态倨傲，嘿嘿冷笑一声，道:“我乃钦差大臣，谁能治我的罪？”顿了一顿，大声道:“圣旨到，脱脱接旨。”当下便有一名兵士递上圣旨。脱脱和众将军当下齐唰唰跪下，聆听圣旨。众将军起初以为皇上念在三军将士奋勇杀敌，为国解难，为君分忧，因此派遣钦差大臣亲临阵前安抚慰问，哪知他们全然想错了。圣旨中严厉斥责脱脱，说他擅权误国，结党营私。语气之严厉，从所未有。真是句句诛心，字字剜骨。众将军越往下听，越是心惊肉跳，无不冷汗涔然，湿透衣甲。

圣旨最后说道:“脱脱擅权误国，领兵征讨贼逆，久攻不克，劳师糜饷，丧师辱国，着即军前革职，回京候审。”众将军都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但是脱脱宦海浮沉数十载，经历过无数的大风大浪，虽然心中大惊，但是始终面不改色。默默听完圣旨，当下顿首道:“臣领旨。”

钦差大臣道:“脱脱，随我走罢。”脱脱道:“钦差大臣稍待，再过一会，大军便能攻破泰州城，一举擒捉贼逆。待到大获全胜，我便与大人一同回京面圣。”钦差大臣神情漠然，一付公事公办的模样，道:“皇上严旨，立即锁拿钦犯。”话声甫落，那群兵士手持铁链，一拥而上，如狼似虎般五花大绑。随后押着脱脱，扬长而去。

军前易帅已是兵家大忌，阵前锁拿统兵主帅，更是从所未有的奇谈。众将军见钦差大臣押走了脱脱，面面相觑，半晌作声不得。过了良久，一名红袍将军道：＂丞相成了钦犯，咱们没有了主帅，这可如何是好？〃众人七嘴八舌，有的主张原地待命，有的赞同继续攻城，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扩廓帖木儿见众将军争得面红脖子粗，当下道：＂诸位将军，请听我说。〃众将军安静下来，一面黑脸将军道：＂你有甚么更好的见解？〃扩廓帖木儿道：＂丞相虽然被革职锁拿，可是这场仗一定要打下去，不但要打，还要大获全胜。贼逆伤亡惨重，顽抗不了多久，最多再过一个时辰，咱们便能攻破泰州城。〃

红袍将军道：＂丞相给朝廷革职锁拿了，咱们是群龙无首，这场仗没法打下去了。丞相为官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朝廷说革职锁拿就革职锁拿，实是太无情无义了。〃失望之情，形于辞色。黑脸将军道：＂是啊，即便丞相真的有罪，也要等到这场仗打完再说，军前锁拿统兵主帅，实乃天下奇谈，真是荒唐透顶。〃言罢摇头叹息不已。

红袍将军道：＂丞相适才还好好的，可是眨眼之间就成了钦犯，变成了阶下之囚，正是人有旦夕祸福。依我看来，这场仗不必打下去了，但求无过，不求有功，明哲保身，才是最要紧的。〃众将军心中也是这般想法，无不应声附和。黑脸将军道：＂既然不打仗了，咱们便召集部下走罢。〃

扩廓帖木儿闻言大惊，大声道：＂诸位将军，请再听我说一句话。〃红袍将军道：＂你想要咱们留下来杀敌，不成的了。〃言罢摇了摇头。扩廓帖木儿道：＂诸位将军想想，百万大军，耗时数月，历经无数艰难险阻，终于要大获全胜了，诸位将军这么一去，之前的功劳岂不都付诸东流了？望诸位将军以国家为重，三思而行。〃

黑脸将军叹道：＂功劳不功劳，那是后话，能够保住吃饭的脑袋，才是最最要紧的。平心而论，丞相有功于朝廷，有功于国家，可是到最后，还是落得革职拿问的下场。朝廷不分黑白，不辨忠奸，好叫咱们心寒。〃扩廓帖木儿道：＂丞相的事虽然大有蹊跷，但是皇上英明神武，圣谟运筹，一定能彻查此事，一定能还丞相清白，给天下一个交代。咱们倘若能打胜这一仗，而后联名上奏，力保丞相，对丞相岂不是大有帮助？〃

红袍将军道：＂圣旨上说得明明白白，斥责丞相擅权误国，罪恶滔天。圣旨是甚么？圣旨就是皇上的意思。咱们倘若联名力保丞相，说不定皇上反而疑心丞相拥兵自重，疑心将相里应外合，不但救不了丞相，反而还害了他。朝廷忠奸不分，就算咱们打了胜仗，也不一定会有功劳。国难当头，前面的人为国卖命，后面的人诬告陷害，鸟尽弓藏，过河拆桥，这样的事还少吗？你要忠君报国，悉听尊便，咱们可要走了。〃

脱脱被革职锁拿回京，众将军犹是心灰意冷，不愿再战，当下出了大帐，各自召集部属。百万大军顿时一哄而散，溃不成军。

再过不了多久，大军就能破城而入，大获全胜。扩廓帖木儿目注大军争先恐后逃离战场，断送了唾手可得的大胜，犹是痛心疾首，欲哭无泪。他虽然报国心切，可是职位低微，无权无势，指挥不了大军，无可奈何，只得随着人群离去。

张士诚伫立城楼上，看着人们一车车运回元军丢弃的粮草辎重，想到绝处逢生，终于反败为胜，不禁踌躇满志。张士德道:“大哥，咱们应该追杀出去，把元兵杀个片甲不留。”张士诚道:“咱们伤亡惨重，万一元军狗急跳墙，伺机反攻，咱们万万抵挡不住。”张士德又道:“咱们接下来该做甚么？”张士诚道:“元军百万之众都奈何不了我，真是天意。”

罗本道:“天意要亡元朝，元朝长不了啦。应当立即召集天下有志之士，一同反元。经此一役，诚王名震天下，真是登高一呼，阶下百喏。”张士德道:“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上大都，拧下狗皇帝的脑袋，当作夜壶。”

元军明明便要大获全胜，可是忽然溃不成军，逃离战场。舒琴又觉意外又是怅然，她不愿在待在这狼虎之地，于是催促田兴离去。田兴告辞了师父，和舒琴携手出了泰州城。

这日途经青龙山，正行之间，一阵锣响，一群人手持兵刃奔了过来。为首一人哈哈大笑，道：＂两个小娃儿，你们要过青龙山，须得留下买路钱。〃待到看清来者是舒琴，心中不禁打了个突。原来他便是随脱脱征伐泰州城的红袍将军。他当日力主逃跑，又怕回到大都，皇上降罪，于是便落草为寇，做起了拦路打劫的勾当。

他看清来人正是舒琴，怔了一怔，随即躬身道：＂见过公主殿下。〃舒琴大奇，问道：＂你认识我？〃红袍将军道：＂当日丞相召集咱们一众将军进中军大帐，小人曾见过公主，因此记得。〃舒琴道：＂你不和丞相讨伐贼人，怎么做起了强盗？〃红袍将军见她不无责备之意，忙道：＂公主有所不知，且听我慢慢道来。〃

舒琴道：＂你快说。〃红袍将军道：＂当日丞相正和咱们在中军大帐中议事，忽然一群人闯了进来，他们带着皇上的圣旨，正是钦差大臣。钦差大臣当即宣读圣旨，然后锁拿了丞相，押回大都去了。〃舒琴大惑不解，皱眉道：＂好好的，父皇为何要下旨锁拿丞相？〃

红袍将军道：＂圣旨严辞斥责丞相擅权误国，又说丞相劳师糜饷、丧师辱国，当真罪大恶极。钦差大臣宣读完圣旨，随即革职锁拿了丞相。丞相面不改色，只是请求钦差大臣多给一点时间，待到攻破泰州城，生擒贼逆，便和钦差大臣一同回大都向皇上请罪。可是钦差大臣皇上严旨，即刻锁拿丞相回京，公事公办，押走了丞相。丞相是三军主帅，他这一走，咱们可就成了一盘散沙。有的要战，有的要走，真是众说纷纭。我忠心报国，力主打胜此仗。可是许多将军不愿再战，纷纷逃跑，我无计可施，也只得随波逐流，离开战场。〃叹息一声，又道：＂百万大军围攻泰州城，三军将士奋勇杀敌，眼见就要大获全胜，最后竟然不战自败，委实叫人痛惜。〃言罢又扼腕长叹。他当日力主逃跑，可是见了舒琴，便颠倒黑白，大表忠心起来。

舒琴道：＂因此你便做起了强盗？〃红袍将军道：＂此战咱们原本必胜无疑，我觉得败得万分冤枉，心中不服，于是藏身在青龙山，伺机反攻。〃舒琴道：＂大军忽然转身逃走，原来是丞相给革职锁拿了，这一仗真是败得万分冤枉。〃红袍将军道：＂谁说不是？想我李思齐身受皇恩，无以为报。此番随丞相征讨贼逆，立志为国立功，为君分忧。纵然马革裹尸，亦在所不辞。〃这段话说得大义凛然，舒琴听闻，不禁为之动容，道：＂你能这样想就对了。〃顿了一顿，又道：＂将军打算如何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