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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那只野兔虽然东奔西蹿，但最后还是给沐英捉住。沐英笑道：＂这下有肉吃了。〃说着便要用砍柴的柴刀宰杀野兔。智空只道沐英捉来野兔是要玩耍，那知道他竟然要杀了吃肉，急忙阻止，道：＂不可杀生。〃沐英道：＂我饿了，想要吃肉。〃智空道：＂饿了就回去吃斋饭，切莫杀生。〃

沐英拎着野兔，不愿放生。他急中生智，道：＂寺庙里的和尚口口声声说道不能杀生，实则每天都在杀生。〃智空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会杀生？你这句话说过我听，我自不会见怪，但是千万不能说给其他师兄知道。〃沐英嘻嘻一笑，蹲了下去，指着一株野草，道：＂好比这是一棵青菜，咱们要煮了它做菜。〃说着掐断野草，又道：＂这算不算杀生？〃

智空怔了一怔，道：＂这…算不上杀生。〃沐英摇头晃脑道：＂可是在我看来，这也是杀生。这只野兔是活的，我若是宰杀了它，便是杀死。这株野草也是活的，我掐断了它，一样也是杀生。寺庙里每顿都是青菜豆腐，青菜原本是活的，可是给煮成了菜，是不是也算杀生？〃智空原本觉得沐英所言是小孩子的无稽之谈，可是仔细想想，却又觉得不无道理。他想青菜原本是活的，可是掐断青菜煮熟，似乎正是杀生。那么寺庙里每顿青菜豆腐，正如沐英所言，天天都在杀生。

智空垂首沉吟之间，沐英早已宰杀了野兔。智空道：＂你还是杀了它，罪过罪过。〃言罢垂首闭目，念起了《往生经》，超度野兔的亡灵。沐英剥了野兔的毛皮，生起了火堆，放在火堆上烤了起来。渐渐的野兔表皮发黄，泛出了滴滴油脂，散发出无比诱人的肉香。

沐英闻到肉香，不禁两眼发光，馋涎欲滴。智空闻到肉香，也不禁饿了，忍不住看了看火堆上得野兔。沐英笑道：＂香吗？〃智空咽了口口水，并不回答。沐英笑道：＂以前我也吃过一回烤野兔，又香又好吃，真是天下第一美味。〃

又过了半柱香，野兔终于烤熟。沐英迫不及待，撕下一条后腿，大啃起来。虽然给烫得大叫，可是还是大呼好吃。沐英狼吞虎咽，把野兔后腿啃得干干净净，只剩一根白骨，终于想起智空还饿着肚子，讪讪一笑，递出野兔，道：＂你吃。〃智空虽然也想吃，可是出家人不能食荤，只得忍住，摇头道：＂出家人不能吃荤。〃

沐英大觉不可思议，道：＂和尚不能吃肉，这是谁定的规矩？〃智空道：＂是佛祖立的戒律。〃沐英嘻嘻一笑，道：＂佛祖又看不见，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吃肉？〃智空道：＂佛祖自在心间，一举一动，皆逃不过佛祖的法眼。〃沐英道：＂佛祖有那么大的法力吗？怎么不帮帮咱们？〃智空闻得此言，顿时语塞。

沐英自和智空相遇，每日都见他诵经修行，一付老成持重的模样，有意逗一逗他，当下把野兔递到他的面前，道：＂很香的，你尝尝。〃智空当下闭上眼睛，给他来个视而不见。可是肉香送入鼻端，肠蠕胃鸣，说不出的难受。他唯恐自己把持不住，终于破戒，当下诵经起来，驱逐杂念。

沐英故意吃得津津有味，啧啧作声，但见智空仍然心神守一，丝毫不为所动，当下道:“你是不是十分想念父母？”智空终于睁开眼睛，却不说话。沐英又道:“我的父母是饿死的，我想报仇。你的父母也是饿死的，你想不想报仇？”智空沉吟片时，道:“我也当然想报仇，可是找谁报仇？”沐英道:“当然是找元廷报仇，咱们若不吃饱，如何报仇？”说着递出野兔。

智空想了一会，终于撕下一块兔肉，吃了起来。他整日吃得都是淡而无味的斋饭，这时吃到兔肉，只觉奇香无比，当真是从所未食的美味。他不禁想起了父母，心想:“要是父母还活着，一定喜欢吃这烤野兔。”念及于此，不禁心中大恸，泪水涟??，漱漱而落。

沐英心中大奇，问道:“你怎么哭了，烤肉不好吃吗？”智空道:“我想起了父母，要是他们活着，一定喜欢吃这烤肉。”沐英道:“那你就替你的父母多吃一些。”智空‘嗯’了一声，又撕下一块肉吃。

这只野兔虽然又大又肥，可是他们两人饿得久了，肚子里没有油水，只吃了个半饱。两人虽然把肉吃得干干净净，但是沐英仍然舍不得扔了骨头，当下把小的骨头啃了，又把手指舔了一遍。智空这时才想起破了戒律，内心深深自责，道:“我破了戒律，真是罪过。”沐英站起身来，道:“男儿汉大丈夫，破了戒律就破了，最多不当和尚了。”智空见他一付大人的口吻，叹了口气，道:“不做和尚，却做甚么？”沐英道:“天大地大，难道没有咱们的容身之处吗？”

智空见暮色苍茫，再过不了多久便看不清路了，当下道：＂咱们该回去了。〃两人于是扛起柴禾，往回而去。智空吃了荤腥，心中始终忐忑不安，道：＂回去之后，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说，我偷偷吃肉了的。〃沐英嘻嘻一笑，道：＂我不会出卖你的，你放心好了。〃顿了一顿，又道：＂还想吃肉吗？〃智空摇了摇头，道：＂我已经破了一次戒律，不能再破了。〃沐英不以为然，道：＂破一次是破，破十次也是破，又有甚么分别？〃

回到皇觉寺，已经是酉戌交牌时辰，僧侣们大都已经歇息了。智空和沐英整理好柴禾，回到禅房，正要躺下，智性在外面大声道：＂智空师弟，你回来了吗？〃智空偷偷吃肉，破了戒律，终是做贼心虚，吓了一跳。智性推门而入，问道：＂智空师弟，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智空道：＂我…我有些不适，因此耽误了。〃

智性见他神色不适，以为他病了，当下道：＂倘若病了，便抓些药吃。〃智空连声说是。智性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道：＂有个红巾军日间找你，可是你砍柴去了，他留下这封信就走了。〃智空大奇，问道：＂那人是谁？〃智性道：＂我不知道，送信的人说道，你看了信就知道了。〃智空接过书信，却见智性还站在原地不走，问道：＂师兄还有事吗？〃

智性道：＂你甚么时候认识了红巾军？〃智空想了一会，摇头道：＂我不认识红巾军的人。〃智性以为他在说谎，岂能相信，道：＂你再仔细想想。〃智空道：＂我在寺庙里整日修行，并不认识红巾军的人。〃智性道：＂那么之前呢？〃智空道：＂之前四处化缘，处处遭人白眼，也不认识红巾军的人。〃

智性神情变得凝重，道：＂红巾军聚众谋反，元廷视为贼逆，自是要一网打尽，斩草除根的了。咱们是出家人，四大皆空，万万不可招惹红巾军。〃智空自己也是十分纳闷，道：＂我真的不认识红巾军的人，红巾军的人给我送信，我也觉得十分奇怪。〃智性正色道：＂不管你和红巾军有无瓜葛，望你好自为之。〃

智空打开信，仔细看了一遍，原本是儿时的玩伴汤和的信，信中大意是他早已投身了红巾军，并在郭子兴麾下，信中最后力劝智空还俗，也投身红巾军。并说:兄弟齐心，其力断金。正值风华正茂时节，岂可委身于寺庙，虚度光阴？兄弟携手，必可大有作为。智空看完了信，不禁思潮起伏。是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次日，智空和沐英早早起了床，一同劈柴挑水。过了一会，智性走了过来，道:“智空师弟，方丈要你去禅房。”智空答应一声，放下手里的活，跟着智性来到禅房。智空见了方丈，当下行礼。方丈道:“智空，听说昨日有红巾军的人送信给你，能不能给我看看？”智空沉吟片时，最后还是把信交给了方丈。

方丈看了一遍，神色变得凝重。智性问道:“方丈，信上说了些甚么？”方丈道:“你也看看。”智空看完了信，最后还给智空。方丈道:“信上那人邀你投身红巾军，你有甚么打算？”智空道:“回方丈，我想留在寺庙。”方丈和智性对望一眼，智空道:“红巾军聚众谋反，对抗元廷，元廷视为贼逆，你与贼逆交往，本寺容不下你了。”

智空见他驱赶自己，大吃一惊，道:“方丈...”方丈道:“智空，你与红巾军来往，倘若给官军知道，一定会连累寺庙。”智空道:“弟子烧了这封信，就没有人知道了。”方丈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传了出去，必会给寺庙带来灭顶之灾，你还是速速离去罢。”话声虽然不高，但是语气十分决绝，一定要驱逐智空。智空浑浑噩噩，不知何去何从。智性见他神色茫然，大声道:“智空，方丈要你速速离去，还不动身吗？”智空还要辩说，但是方丈已然转过身去，对着佛像，轻声诵经起来。智空无奈，只得和沐英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