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第1页)
第一百六十七章
扩廓帖木儿回到军营,径直走进脱脱的中军大帐,行了一礼,道:"丞相,我回来了。〃脱脱道:"你全身而退,那可太好了,此行有无凶险?〃战事不利,他忧心忡忡,额头上多了几道皱纹,更添了许多白发。扩廓帖木儿摇头道:"并无凶险。〃脱脱道:"张士诚肯投降吗?〃扩廓帖木儿道:"他宁死不降,口气十分决绝。〃
脱脱沉吟片时,道:"其实我早就料到他宁死不降,要你走一趟,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张士诚还说了些甚么?〃扩廓帖木儿道:"他没有再说甚么,只是临行之前,有一个人向我打听,丞相睡觉是否安稳,吃饭是否香甜。〃脱脱道:"你是如何回答的?〃扩廓帖木儿道:"我不明其意,如实回答他了。〃
脱脱道:"那人是甚么人?〃扩廓帖木儿道:"那人是个书生,多半是张士诚的军师。〃顿了一顿,问道:"丞相,那人为何要打听你的事情?〃脱脱道:"我乃统军主帅,一言一行,举足轻重。那人打听这些,就是想知道我身体是否安康。〃扩廓帖木儿恍然大悟,道:"我实话实说,那可中了他的圈套。〃脱脱摆手道:"无妨,你不必自责。〃
扩廓帖木儿道:"丞相,咱们该怎么办?〃脱脱道:"还能怎样,休整数日之后,再加紧攻城。此战关乎大元朝气运,只能胜不能败。〃扩廓帖木儿道:"国家多年未经战事,武备废驰,许多士兵竟然连射箭都不会,更谈不上冲锋陷阵。泰州城久攻不下,军心不振,不能再打了。〃脱脱忧色如酲,喟叹一声,道:"是啊,虽然有五十万大军,可是可用的兵将少之又少。〃
扩廓帖木儿道:"丞相,我有个计策,一定能大获全胜。〃脱脱面露喜色,道:"说来听听。〃扩廓帖木儿道:"我的计策是围而不打,咱们数十万大军,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铁桶也是,泰州城里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咱们不必出手,只要围而不攻,过不了多久,反贼没有了粮食,泰州城就不攻自破了。〃
脱脱大失所望,摇头道:"不能再等了,我要的是速战速决,出奇制胜。〃扩廓帖木儿道:"反贼负隅顽抗,宁死不降,急切之间,难以取胜。事到如今,只能围而不攻,等到反贼粮食罄尽,咱们再大举进攻,势必能一战定乾坤。〃脱脱眉头紧锁,道:"我等不了那许久。〃扩廓帖木儿心中大为不解,问道:"丞相,你为甚么不能等待时机?〃脱脱喟叹一声,摇了摇头,欲言又止,似乎有甚么难言之隐。
正在这里,一名元兵在帐外道:"禀告丞相,有人送来一封家书。〃脱脱道:"叫来人进来。〃一名中年汉子走进大帐,躬身道:"见过丞相。〃脱脱见是家里的管家,当下问道:"家里一切可好?〃管家道:"家里一切安好,夫人想念大人,因此派遣我来瞧瞧大人。大人看上去面容疲惫,请保重身体。〃脱脱点了点头,道:"我一切都好,你回去之后告诉夫人,不日就能大获全胜,得胜归朝。〃管家道:"祝大人早日凯旋而归。〃
脱脱知道管家千里迢迢赶来泰州,必定事关重大,绝不是问候几句那么简单,道:"还有甚么要紧事吗?〃管家用眼角瞟了瞟扩廓帖木儿,脱脱会意,道:"他是察汗帖木儿之子,不是外人,有甚么话,但说无妨。〃管家道:"大人的弟弟写了封信,要我面呈大人。〃
脱脱接过书信,仔细阅读,越往下看,神情越是凝重。到得后来,竟然浑身微微颤抖,显得激愤难当。他深深吸了口气,双眼微闭,过了许久,神情才平静下来,道:"你回去告诉我弟弟,我都知道了,叫他甚么都不必说,密切留意朝廷里的动向,有甚么风吹草动,速来书信。〃管家领命而去。
脱脱道:"你也看看这封家信。〃扩廓帖木儿看了一遍,大觉不可思议,道:"丞相,你领军攻打贼逆,竟然有人在皇帝面前告你的状,这是诬告。〃脱脱道:"我在前面冲锋陷阵,后面的人竟然趁机放冷箭泼脏水,手段简直卑劣之极。〃顿了一顿,又道:"你现在知道我为甚么不能等了,一定要速战速决了罢?〃
扩廓帖木儿不知道朝廷里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当下道:"小人愚钝,还请丞相明示,以解小人心中不惑。〃脱脱道:"我做了这许多年的丞相,向来雷厉风行,难免会得罪一些人,在别人看来却是一手遮天,目中无人。我统帅大军征讨贼逆,可是久攻泰州城不下,那些宵小之徒便借机大做文章,兴风作浪,向皇上进谄。皇上英明神武,洞见千里,怎么会相信这些无耻之徒的无稽之谈?〃顿了一顿,又道:"为了驳斥那些宵小之徒,这一仗不但要大获全胜,而且要速战速决。朝廷增派的五十万大军不日便会到来,那时百万大军四面攻城,一定要一举攻破泰州城,生擒贼逆首脑。〃
三日之后,增援的五十万大军陆续来至泰州城,脱脱见万事具备,于是下令攻城,誓要一役攻破泰州城,生擒贼首张士诚。
张士诚等人伫立城头,但见元军浩浩荡荡,无边无际,一路行来,似是起伏不定的汹涌波涛。张士德道:“大哥,敌人又来了援军,咱们该如何是好?”虽然大敌当前,但张士诚神色十分坚毅,道:“降是死,不降也是死,跟元军拼了。”张士德彪悍异常,心中正有此意,道:“是啊,我今天要杀个够本。”虽然言辞豪迈激仰,但不无视死如归之意。
号角声中,元军潮水一般四面攻城,当真是见缝插针,没有留下一个死角。义军士气如虹,视死如归,奋勇抵抗,双方都杀红了眼,激战十分惨烈。
脱脱急于以此役定乾坤,日夜督战,命令元军轮番进攻。他原想百万大军攻打泰州城,势如雷霆万钧,当者披靡,三五个时辰便能攻破泰州。可是猛攻了三天,泰州城仍然岿然耸立。他知道再这么下去,势必又僵持不下,不禁心急如焚,催得更加紧了。
义军这边虽然坚守了三天三夜,可是伤亡极其惨重。张士诚见义军一个接一个战死或者负伤,能战的人越来越少,而元军的攻势非但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更加猛烈,心知此役大局已定。他虽然明知此战必败,可是无意投降,心中打定‘城在人在,城破人亡’的念头,与泰州城共存亡,在城上指挥义军顽抗。
这时罗本等人快步奔来,张士诚惊道:“你们不坚守各自的城门,怎么到我这里来了?”眼见他们联袂而来,一种不祥的念头袭上心间,又道:“敌人攻破城门了吗?”罗本道:“敌人虽然没有攻破城池,可是也快差不多了。”张士诚怒道:“快回去守住城门。”罗本摇头道:“敌人猛攻三天三夜,咱们伤亡殆尽,泰州城已经守不住了。”张士诚怒道:“胡说,敌人是强弩之末,再坚守几天,咱们就能大获全胜。”
张士义道:“大哥,泰州城守不住了,咱们护送你出去。”张士诚转过身去,眺望城外,元兵密密麻麻,不计其数,当下道:“敌人有百万之众,城里的人插翅难飞,我又能逃往哪里?”罗本道:“咱们换上元兵的衣服,混进元军当中,然后再伺机逃走。”张士诚摇了摇头,道:“要我换上元兵的衣服逃跑,我宁可战死。”众人见他心意坚决,不再劝说。张士德道:“大哥,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张士诚点头道:“好兄弟,咱们来生再做兄弟。”他自知必败无疑,在劫难逃,这句话已是临终的遗言了。
正在这时,元军攻势竟然减缓,接着停止了攻城,纷纷扔下兵刃,转身逃走。泰州城城破在即,元军只要再猛攻一阵,踏平泰州城,易如反掌。可是元军忽然丢盔弃甲,纷纷转身逃走,实是匪夷所思。张士诚等人心中惊疑不定,议论纷纷。
张士德道:“元军给咱们打得魂飞魄散了,咱们追杀出去罢。”罗本神色凝重,道:“这事诡异之极,不可轻举妄动。”张士诚道:“是啊,敌强我弱,元军只要再猛攻一阵,泰州城就保不住了,可是元军不但不进攻了,反而转身逃走,实是奇怪之极,这莫非是敌人的阴谋诡计?现在不可轻举妄动,看清楚再做计较。”
众人极目远眺,但见元军丢盔弃甲,纷纷夺路逃走,乱得热锅上的蚂蚁也似。不移多时,百万元军竟然逃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地上满是兵刃旗帜、衣甲辎重,一片狼藉。义军原本抱着‘城在人在,城破人亡’的信念死守泰州城,准拟战至最后一个人,流尽最后一滴血。殊不知在城破在即的关头,元军竟然四散逃窜,终于反败为胜。人们不相信这是真的,有的瞠目结舌,有的呆若木鸡。
张士德道:“咱们胜了,大哥,咱们打败了百万元军。”张士诚振臂高呼:“咱们胜了。”人们欢呼雀跃,大喊大叫,有的拥抱庆贺,有的则大声哭泣。张士诚道:“咱们出城,把元军丢弃的东西拿回来。”众人欢呼着打开城门,把元军丢弃的粮草兵刃尽数搬进城去。